在成長中得到很多,也失去不少,比如我的表達慾。幼時作文時常得到語文老師夸獎,但我懷疑那只是得益於掌握了作文素材的嵌入和排比句的靈活運用罷了。雷蒙・阿隆在他的回憶錄裡講到他備考教師資格考試,“…… 然而,當我在正式考試中真正獲得第一名時,我清醒而傷感地看出,自己的成功不過是學業上有點成效,不論筆頭還是口頭都沒有任何獨特之處。”
學生時代寫的作文裡,有一篇我還能較清晰地回想起來。作文題目的要求不記得了,但記得自己在文中暢抒胸意,大意為:“我做事從來都不後悔,永遠都不後悔,因為我所做的決定都是自己在那個當下,基於自己的經驗和判斷所能做出的最優選,哪怕時間倒流回到那時那刻,我依然無法用後視鏡視角,無法超越彼時的自己而做出更優解。” 現在看來倒也還是如此。
另一篇能回想起來的,是獲獎作文,標題是《納稅,想說愛你也容易》。收到主題是寫學生對納稅的所思所想,我盡可能寫了一稿,但是為了提高勝算,同在一所高中的媽媽帶我找到一個文筆好的語文老師幫我改作文,語文老師作為媽媽的同事盡心盡力,拿回來的作文被改得 “面目全非”。我記得之前標題是《納稅,想說愛你不容易》(記不清是我自己起的還是老師起的),最後改成了 “也容易”。很難說高中的我對納稅有什麼深刻見解,但是那篇作文獲獎了,好像有二、三百的獎金,但是確實發了個橙色台燈,現在還在內蒙姥姥家裡。
大學時代,最好奇的是這個世界的運行方式,它對於在內蒙簡簡單單成長起來的我來說如此複雜。求學時代從未定過宏偉目標,比如要成為律師或建築師,要出版或者要演藝。工作後我的簡歷也過於豐富和跳脫,在民航、金融、大學教育、拍賣行等等各種橫跳,單單是金融這項,也在證券和公募基金之間,在證券業務部、電子商務部和銀行機構部之間橫跳。總之對於職業生涯我沒有既定的或期望的路徑,暗自覺得 career path 是個偽命題,進入一行然後從初級奴隸到中級奴隸,奴隸總監,總覺得不是很誘人。
雷蒙・阿隆(又)說:“我在讀哲學班時就已懂得一條道理,掌握了思索這個武器,就可以擺脫在生活中的被動性,就能充實、豐富生活,並與大思想家琢磨、切磋。” 我的 “後台” 一直運行著對世界運行方式的觀察和思考,看似各種橫跳和折騰,對 HR 要多點解釋,但對我自己來說確實豐富了看問題的視角。直到今年,更覺之前看到的生活中的各個點,世界的各個面,逐漸變得立體,相比 10 年前的我,漸漸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了。
也因為自己感受到的世界因日增的思考體悟而不斷移步易景,所以表達慾漸漸喪失,總覺得自己能講述的太淺薄,有些結論太武斷。此外,日記倒是常寫,但如果寫博客,就難免會有想象中的讀者。如同日常在家中橫躺豎臥,偶爾也可能邋裡邋遢,但客人到訪難免收拾一番,展示美好景象。一旦開始公開表達,就難免會矯飾,我不喜自己可能會透露出的虛榮或自負。(就在此刻,我的自負在於標榜自己是個不愛標榜自己和不自負的人。)(就在上一刻,我的自負在於自己雖然自負,但標榜自己並不以自負為榮。)
如此種種,表達慾漸失,今天打開這頁面一看,也已經半年多沒有發布。但生活也告訴我,這個世界不僅是客觀的,更是主觀的,你簡單,你的世界就簡單,你複雜,你的世界就複雜。因此我提醒自己不用懼怕主觀,不用懼怕有失偏頗,還是漸漸撿一點表達慾回來,說自己的話,如同生活中創造自己的快樂。